作者：陆 铭来源：《书摘》2010年第7期

当社会生活被防盗门窗和24小时保安分割成越来越小的单元时，免费的空燃气其实离人越来越远。

世界上大约有两种城市，大致代表了人类社会的两种取向。一种城市奢侈物欲，但紧张不稳定，另一种舒适未必最富有，但人人都能感受到。前者渗透着商业社会激烈竞争的理念，倾向于将个人生活局限于狭隘的实体空，而后者的城市，生活品质是社会参与的结果。在小空房间里，人们以为开着豪华轿车可以瞬间穿越城市，奔向由保安严密看守的贵族会所。其实整个城市已经失去了人们手牵手唱歌跳舞的空房间，或者说手牵手在一起，但是心却被防盗门和窗户隔开了。

追求价值的创造可能是现代社会，尤其是发展中的中国赋予城市的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，这使得改革开放20多年来的城市发展基本上体现了我所说的商业社会刺激竞争的理念。一方面，人们渴望摆脱贫困，每个家庭都在绞尽脑汁积累财富，生怕错过每一个市场；另一方面，政府忙于塑造一个富裕城市的形象，热衷于在一个有限的空房间里展示城市的资源。所以，如果你走南北，你会发现中国的城市支离破碎，不堪入目。

在中国的城市旅游，会有一种很局促的感觉。当你从一个“好地方”搬到另一个“好地方”时，你必须穿过几乎整个城市。一路上最好闭上眼睛，因为你看不到你要去的“好地方”和你要穿越的普通市民生活之间的联系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旅行变成了拍照，而不是深入市民体内体验新的生活方式。因为，在大多数情况下，当你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的时候，你不会觉得走着走着就能在普通市民的生活中找到新的东西。

典型的市民家庭也有同感。和你拜访的家庭相比，街道和建筑的外观通常都比较破旧。在这样的城市里，人们通常的生活方式是匆匆忙忙，用防盗门和防盗窗把家里的豪华装修围起来。因为政府的形象工程，城市建了一个广场，坐在家里看电视。听说一个优秀的城市应该有优秀的广场文化，但是你不觉得和你有关系吗？市民习惯性上班下班，出于安全考虑，带孩子上下学。广场太远，广场上的文化不如电视节目，不需要自己参与。由此可见，没钱的城市有广场，但没有文化；在富裕的城市，政府和街道组织开展广场文化，吸引来来往往的游客驻足观看，而普通市民则可以在新闻报道中远远地看到。

其实我说的不只是旅游业，而是城市的发展。只关注个人的城市发展理念，确实有助于给城市带来繁荣，但不一定导致城市生活质量的提高。如果说对于大多数市民来说，城市的丰富多彩只能在电视上看到，那么即使对于有能力开车穿越城市的人来说，他感受到的丰富多彩也只能是我所说的碎片化，与自由空的氛围隔绝，以及到达贵族俱乐部之前不可避免地要经过破败的街道的丰富多彩。这是城市，赚钱是个人的事，但生活是大家的事。从长远来看，当一个城市因为只关注个人财富而变得紧张不稳定时，富人只能选择逃离城市，这样城市就可能失去活力，那么赚钱就不再只是个人的事情了。

我想说，从长远来看，要保持一个城市的活力和繁荣，必须注重提高普通市民的生活质量，这最终决定了一个城市的真正品味，一个城市是否适合长期居住，是否适合步行，是否值得在闲暇时间走进大街小巷，去发现和体验每个人不同而又有特色的生活状态。如果是这样，就会有一部分人来到这个城市，甚至留在那里，于是就有了投资和发展，就有了全世界人民共享的繁荣。

在工业化时代，也许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可以帮助一个城市在短时间内快速成长，但我们明天将如何生活？我们将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城市？一个有远见的社会，尤其是市政府，一定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。如果说城市的竞争力，一个后工业阶段的城市，没有娱乐，没有文化，没有旅游，没有服务——没有生活品质就没有竞争力。

或许娱乐文化是有钱后的东西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一个城市的娱乐文化不可能只属于少数人。而且，正是因为城市的味道不是一夜之间形成的。所以，即使在工业化进程中，社会也必须尽可能与普通市民分享城市的繁荣，让每一个家庭都忍不住用鲜花装饰自己的家园，而不是用防盗门窗锁住城市的春光。如果不提前关注这个问题，那么一个城市的政府就只能靠人工手段改变，搞绿地和广场。但是平时市民离这样的生活太远了，所以当绿地和公园免费开放的时候，也就是人们大规模出行的时候，剩下的就是一片狼藉。广场建成后，就没有广场文化了。政府为了塑造城市形象，向上级展示，通过体育开展文化活动，但这些活动非常昂贵和累人。一切结束后，大家回到防盗门和防盗窗。

今天，当我们回顾中国的发展和城市的商业理念时，我希望我所说的能引起人们对我们明天将如何生活的思考，而不仅仅是停留在我们已经走过的路上，回顾过去。也许明年，我们推崇的城市理念会来自一个没有防盗门窗的城市，不是因为买不起，而是因为不需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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